关于明代买卖妻女
看了微/博上觞深之渊关于明代卖妻合法化的读书笔记。
因为眼熟其中几个官员的名字，在《穆宗实录》等资料中翻到了一些相关记述。本来想在评论区留言的，不幸微博被禁/言了，存到lof来，做个记录。
以下实录中标点是我随便加的，方便阅读，有误请指正。
《穆宗实录》卷之二十八
隆庆三年正月
己巳
○大理寺左少卿王诤言：
我朝设刑部以掌刑名，又设大理寺以评审之，本以相济而非以相病也。今问刑官不能输心服善，多务求胜，每每违背律例，独任意见。或曰难以照常发落，或曰合比其事拟罪，自创一例，略无顾忌。臣请以近事一二徵之：
“一律文所谓‘凡奉制书，有所施行而违者，杖一百’本指制诰而言，今则操军违限、守卫官军不入直、开场博赌概此用律。臣常驳之，则执称律例皆制书也。然则大明律皆不必用独用制书，有违一句足矣，臣窃谓其舛也。
“一律文犯奸条下所谓‘买休卖休、和娶人妻者’本指用财买，求其夫使之休卖其妻而因以娶之者言也。故律应离异，归宗财礼入官。至若夫妇不合者，律应离异；妇人犯奸者，律从嫁卖；则后夫凭媒用财娶以为妻者，原非奸情，律所不禁矣。今则概引买休卖休和娶之律，悉令离异，财礼入官。臣尝驳之，则又执称买休卖休和娶人妻，原不系奸情，然则何为载于犯奸条下也。
“一律文所谓‘不应得为而为之者，笞四十，重者杖八十’盖为律文该载不尽者方用此律也，若所犯明有正条，自当依本条科断。今人之所犯，有手足殴人成伤者应笞三十，以他物成伤者应笞四十，此罪名之当得者也。今之议罪，则曰某除殴人成伤轻罪不坐外，合依不应得为而为之事理者，重律杖八十。夫既除殴人轻罪不坐则无罪可坐矣，而又坐以不应得为。臣不知其所谓“不应得为者”何事也。人命至重，宪典昭然，恐不宜附会偏执如此。”
上曰：“迩来问刑官不谙律例，致多亏枉。（王）诤所奏，令刑部都察院公议以闻。”
先是，诤与刑部尚书毛恺屡有议狱不合，故疏中及之。恺不能平，执奏部议，皆是（王诤之议）。
（毛）又谓：“买休卖休及本夫卖无罪之妻为义绝，本妇从嫁卖之命为失节，买休人娶有夫之妇为苟婚，故彼此俱罪。本妇归宗也，若犯奸自有正律，不当传此。京操军班违限乃题准事例，非制书有违，而何事变无穷，律文有限，则有不应得为而为之律，盖成法也。事有情重律轻者则难以照常发落，罪有律无正条者则比附律条奏请，亦成法也。而曰自创一例，略无顾忌，何耶？”
于是议久不决。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刑科左给事中陈行徤等皆以诤议为是。
上乃命更议买休卖休律，而戒恺等：“今后问拟评、驳务协心详审，以副朝廷钦恤之意。”
《穆宗实录》卷之二十九
仍然是隆庆三年正月
甲戌（十五天后）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再疏，覆刑部尚书毛恺、大理寺少卿王诤议，言：“买休卖休律分列犯奸条下，上承纵容抑勒通奸之条，下接用计逼勒休休弃之罪，会议明属奸情，但律文止曰：‘本夫本妇及卖休之人’原无奸字，故部寺各执所见，大抵该部则谓夫妇大伦不可輙卖，当一切裁之以法，则用正条罪难概。拟欲将图财嫁卖者问以不应量，追财礼入官，其贫病嫁卖及后夫用财买娶别无此情者不坐。于情虽便，颇属纷更，惟上加裁定。”
得旨：“买休卖休本属奸条，今后有犯罪系有奸情者不得引用。”
实际上这件事主要是大理寺左少卿（正四品）和刑部尚书（正二品）关于法律条文释义权的争斗，而且还是正四品赢了。
而王廷后一次上疏，提到“贫病嫁卖”应该合法，待上裁定，后来法条被内阁通过，是因当时民间卖妻卖女已为常事。
查明史，“卖妻鬻子”、“鬻妻子”等语出现在描述灾情的上疏中，绝非一次两次。而在太平时期，典卖妻女的事例也很多。
在个那时代，女性是没有人权的……
在评论分享一下点校版《大明律》的资源（如果直接点击链接显示错误，可试试用浏览器打开），是1999年9月法律出版社出版的竖排繁体，由怀效锋先生点校（以万历七年《皇明制书》所收大明律为底本，另有隆庆元年和万历十三年、万历十五年、万历三十八年、日本享保七年即康熙六十一年的几个本子为主校本）［另外，关于明律刑法的一些变更可参见《明史·志六十九·刑法》 ］
这个版本的《大明律》中，刑律八，犯奸十条中有纵容妻妾犯奸条：
凡纵容妻、妾与人通奸，本夫、奸夫、奸妇，各杖九十。
抑勒妻、妾及乞养女与人通奸者，本夫、养父，各杖一百，奸夫杖八十，妇女不坐；并离异归宗。
若从容抑勒亲女及子孙之妇、妾与人通奸者，罪亦如之。
若用财买休、卖休、和娶人妻者，本夫、本妇及买休人各杖一百，妇人离异归宗，财礼入官。
若买休人与妇人用计勒逼本夫休弃，其夫别无卖休之情者，不坐。买休人及妇人，各杖六十，徒一年。妇人余罪收赎，给付本夫，从其嫁卖。妾减一等。媒合人，各减犯人罪一等。［徒刑：将罪犯拘禁于一定场所，剥夺其自由，并强制劳动。］
另有在户律三，婚姻一十八条中的典雇妻女条：（典雇妻女：把自己的妻妾或者女儿，在一定期限内典给他人作妻妾，而获得一定的财物报酬。）
凡将妻妾受财典雇人为妻妾者，杖八十。典雇女者，杖六十。妇女不坐。
若将妻妾妄作姊妹嫁人者，杖一百，妻妾杖八十。
知而典娶者，各与同罪，并离异，财礼入官。不知者不坐，追还财礼。
下面是一点题外话：
关于王廷和毛恺：
王廷显然是徐阶的人，他曾在徐阶和高拱斗争中弹劾过高拱和齐康（事在高拱第一次出阁前），后来又“发（张）齐奸利事”（张齐弹劾了徐阶）。贴一下他在明史里的本传：
王廷，字子正，南充人。嘉靖十一年进士。授户部主事，改御史。疏劾吏部尚书汪鋐，谪亳州判官。历苏州知府，有政声。累迁右副都御史，总理河道。三十九年，转南京户部右侍郎，总督粮储。南京督储，自成化后皆以都御史领之，至嘉靖二十六年，始命户部侍郎兼理。及振武营军乱，言者请复旧制，遂以副都御史章焕专领，而改廷南京刑部。未上，复改户部右侍郎兼左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凤阳诸府。
时倭乱未靖，廷建议以江南属镇守总兵官，专驻吴淞，江北属分守副总兵，专驻狼山。遂为定制。淮安大饥，与巡按御史硃纲奏留商税饷军，被诏切让。给事中李邦义因劾廷拘滞，吏部尚书严讷为廷辨，始解。转左侍郎，还理部事。以通州御倭功，加俸二级。迁南京礼部尚书，召为左都御史。奏行慎选授、重分巡、谨刑狱、端表率、严检束、公举劾六事。
隆庆元年六月，京师雨潦坏庐舍，命廷督御史分行振恤。会朝觐天下官，廷请严禁馈遗，酌道里费，以儆官邪，苏民力。帝谒诸陵，诏廷同英国公张溶居守。中官许义挟刃胁人财，为巡城御史李学道所笞。群珰伺学道早朝，邀击之左掖门外。廷上其状，论戍有差。
御史齐康为高拱劾徐阶，廷言：“康怀奸党邪，不重惩无以定国是。”帝为谪康，谕留阶。拱遂引疾去。而给事中张齐者，尝行边，受贾人金。事稍泄，阴求阶子璠居间，璠谢不见。齐恨，遂摭康疏语复论阶，阶亦引疾去。廷因发齐奸利事，言：“齐前奉命赏军宣大，纳盐商杨四和数千金，为言恤边商、革余盐数事，为大学士阶所格。四和抵齐取贿，踪迹颇露。齐惧得罪，乃借攻阶冀自掩。”遂下齐诏狱。刑部尚书毛恺当齐戍，诏释为民。拱起再相，廷恐其修郤，而恺亦阶所引，遂先后乞休以避之。给事中周芸、御史李纯朴讼齐事，谓廷、恺阿阶意，罗织不辜。刑部尚书刘自强覆奏：“齐所坐无实，廷、恺屈法徇私。”诏夺恺职，廷斥为民，宥齐，补通州判官。
万历初，齐以不谨罢，恺已前卒。浙江巡按御史谢廷杰讼恺狷洁有古人风，坐按张齐夺官，今齐已黜，足知恺守正。诏复恺官。于是巡抚四川都御史曾省吾言：“廷守苏州时，人比之赵清献。直节劲气，始终无改。宜如毛恺例复官。”诏以故官致仕。十六年，给夫廪如制，仍以高年特赐存问。明年卒，谥恭节。
毛恺，他在明史里也有传，非常短，就在王廷的下面😂：
毛恺，字达和，江山人。嘉靖十四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坐论洗马邹守益不当投散地，为执政所恶，谪宁国推官。历刑部尚书。太监李芳骤谏忤穆宗，命刑部置重辟。恺奏：“芳罪状未明，非所以示天下公。”芳仍得贳死。恺赠太子少保，谥端简。
［这个太监李芳我怀疑是1566中吕芳的原型之一。他和高拱、张居正关系都不错。
《酌中志》：李芳，任乾清宫管事，掌内宫监印。隆庆年间，曾以上书直谏下狱，与海刚峰先生讳瑞，谥忠介者同寓。事见《泳化类编》等书，兹不载也。
《明史》：李芳，穆宗朝内官监太监也。帝初立，芳以能持正见信任。初，世宗时，匠役徐杲以营造躐官工部尚书，修卢沟桥，所侵盗万计。其属冒太仆少卿、苑马卿以下职衔者以百数。隆庆元年二月，芳劾之。时杲已削官，乃下狱遣戍，尽汰其所冒冗员。又奏革上林苑监增设皁隶，减光禄岁增米盐及工部物料，以是大为同类所嫉。而是时，司礼诸阉滕祥、孟冲、陈洪方有宠，争饰奇技淫巧以悦帝意，作鰲山灯，导帝为长夜饮。芳切谏，帝不悦。祥等复媒孽之，帝遂怒，勒芳闲住。二年十一月复杖芳八十，下刑部监禁待决。
尚书毛恺等言：“芳罪状未明，臣等莫知所坐。”帝曰：“芳事朕无礼，其锢之。”芳锢，祥等益横。前司礼太监黄锦已革廕，祥辄复予之。工部尚书雷礼劾祥：“传造采办器物及修补坛庙乐器，多自加徵，糜费巨万。工厂存留大木，斩截任意。臣礼力不能争，乞早赐罢。”帝不罪祥，而令礼致仕。冲传旨下海户王印于镇抚司，论戍，法司不预闻。
纳肃籓辅国将军缙贵贿，越制得嗣封肃王。洪尤贪肆，内阁大臣亦有因之以进者。三人所糜国帑无算。帝享太庙，三人皆冠进贤冠，服祭服以从，爵赏辞谢与六卿埒。廷臣论劾者，太常少卿周审怡以外补去，给事中石星、李已、陈吾德，御史詹仰庇，尚宝丞郑履淳，皆廷杖削籍。三人各廕锦衣官至二十人，而芳独久系狱。四年四月，刑科都给事中舒化等以热审届期，请宥芳，乃得释，充南京净军。
《万历野获编》：
【更正殿名】……其与张侍御同时，则有太监李芳。请改南北郊合祀天地如国初典制，礼臣亦执不许。盖以议出中官。其后，今上甲申议崇祀陈献章於孔庙。礼臣为沈鲤，亦疑大榼张宏主之，不肯行。而内阁竟票发多官，会议允祀，由是与政府不协。其事与隆庆中李芳正相类。李芳者能读书，喜谏诤，穆宗於裕邸，代滕祥柄事，益发舒，屡指上过举，积久不能平，乃杖之百，下法司论斩，刑官毛恺等力争之不能得。其人亦金英、覃昌之流亚也。……
【江陵始终宦官】……若高新郑（高拱）之入相，则初以李芳，继以陈洪、孟冲；而其败也，又以冯保。……
【宗伯执持】天地分祀，出世宗意，夏贵溪（夏言）附会之以取富贵，而识者颇谓不然，隆庆初元，议论藉藉，俱谓宜复旧制。
大珰李芳因请于上，欲合祀如祖宗时，时高南宇（高仪）为大宗伯，力持不可。或问之曰：“合祀果非是耶？”高曰：“吾且未论分合之是非，但以朝廷极大典礼，乃不出廷议，而出宦寺建白，他日事柄旁落，且奈何？”人颇服其远识。……
【隆庆七相之去】……未几，徐首揆（徐阶）被言，张（居正）又与大珰李芳谋令归里……
【江陵议分祀天地】夏贵溪（夏言）之议天地分祀也，本世宗圣意，又因张永嘉（张璁）微露其旨，而独疏上请，举朝莫能抗。至隆庆初，即有言其非者，而太监李芳主之尤力。……
小于吐槽说李芳一个太监活出了科道官的感觉，真是太精准啦］
看到评论有提到是不是上层女性才会被当作人来看待，其实不是的，上层女性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