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本同梦,废兴那复论。惟应一坡竹,可共洗心言。

夺情不夺情都被参?张居正与他的学生朱琏

《万历野获编》:

【居官居乡不同】……又如江西临江人朱琏,为御史时,媚张江陵,为入幕第一客。闻其在家,却忠厚安静。邹南皋(邹元标)先生,亦与相善。此张雨若(张汝霖)兵部为予言者,张曾令其地,知之甚祥。朱为江陵辛未门生,即留夺情时,言“老师不听主上挽留,徇私负国,门生便入疏参老师矣”,即其人是也。……



赵南星《笑赞》里有相同记载:

【张江陵】

张江陵不肯丁忧,科道陈三谟等留之,翰林部属艾熙老等劾之。侍郎李幼滋往见,江陵曰:“我今要去不得去,小人又不谅我,我不如死了罢。”幼滋曰:“死倒死的,去却去不的。”稍间,御史朱琏至,江陵又告之。朱琏乃其门生,大声言曰:“老师受国家厚恩,那里好去,门生就上本参老师,顾不的师弟之情。”昂昂而出。

赞曰:孔子谓“法语之言,能无从乎”!二人可谓法语,江陵果不丁忧,可谓能从矣,何处寻优场也?



太岳:夺情也要被学生参,不夺情也要被学生参,我不若死了!



朱琏确是隆庆五年那一科的老张门生,三甲第一百三十六名,这科还有对老张这么忠犬的学生啊……不容易,关键他还是江西人,投靠太岳相当于背叛乡党,我被感动了,来日必写一篇入幕之客与卧病相公的同人,此贴为证。


登科录中有关他的信息是这样的:

朱琏 贯江西临江府新淦县,民籍。县学生。治《诗经》。字文卿,行三,年三十,十月二十日生。曾祖德顯。祖廷翰。父士彦。前母何氏,母张氏。慈侍下。兄仁卿。娶李氏。江西乡试第五十八名,会试第二十二名。



当然朱琏同学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因为说得直白一点,他属于献媚阿附型的(然而我觉得老张能把他派出去巡按湖广说明他还是挺能干的),我忍着生理性厌恶去翻了万历十一二年的《神宗实录》,摘录几条朱琏结局相关:

万历十一年三月

○按察司副使朱琏以母病致仕

万历十二年二月十四日

○河南道御史王九仪疏言:“巡抚江西曹大埜狎邪小人,始进谏垣,即与张居正深相结纳。是时居正为次相,欲去首相高拱,招邀南北言官论拱,迄无应者。乃嗾大埜劾拱十大不忠,比之秦桧、严嵩,朝论悉知出居正意。皇上亦烛其奸,旨下,谪调。时有御史疏劾大埜倾陷辅臣。及高拱去位,未几而大埜果转楚佥宪矣,寻转尚宝太仆矣,未几而开府江西矣。如此佞臣,可使开府重地哉?且奸鄙贪眛,士民罔不啧怨,而日与原任云南副使朱琏密结往来。夫琏甘附居正之党,认义子于冯保,呼契兄于游七,自度不容,具疏乞休,诚缙绅所不齿,大埜独与之党,小人以类相从较然矣。”得旨:“曹大埜冠带闲住,朱琏为民。”

万历十二年三月十三日

○癸巳(三月十三日)上视朝

○左副都御史丘橓条陈三款,其一请广搜屈抑之士,言给事中魏时亮、周世选,御史张槚、李复聘皆以言忤辅臣高拱,吏部郎中胡汝桂以抗直忤堂官,均宜及时搜起。其二请均处邪媚之臣,近日芟除邪党如江西巡抚王宗载、巡按于应昌、致死御史刘台宗载,主谋已拟充军矣,应昌不旦同谋而又下手,乃止罢官,不几失刑乎?福建巡抚劳堪致死侍郎洪朝选。两抚俱居正鹰犬,杀其讐以献媚,其妄杀之罪亦同,今宗载充军,堪止罢官,又不几失刑乎?郭思极为监临官,密中居正之子懋修;林应训、张一鲲为监试官,密中侍郎王篆之子之鼎;钱岱为监临官,先期请居正第六子赴试,会居正故不果赴,密中王篆之子之衡,此其怀私作弊皆同。今二家子及思极应训俱斥矣,一鲲与岱犹系籍班行,曹一夔身为御史,上疏称冯保为顾命大臣。夫保,内官也,可谓顾命大臣乎?今保己充净军,而不顾义命之小人复何颜立于圣朝?朱琏则又认冯保为义父,结游七为义兄,今父充净军,兄拟斩罪,为子弟者乃止罢官,况摉剔湖广一省之脂膏,半辇载于张王二家,是尚为有纲纪乎?其三请罢臣官,臣昨冬莅任曾已妄誓,谓数月以后若犹积弊不除、世态如故,是臣宪体不端、协理弗效,臣甘坐不职之罪。今已三阅月矣,颇闻各省大吏恣肆如故,有司贪残如故,百姓愁苦如故,四方馈遗相望于辇毂如故,臣又一切付之罔闻不行,报奏以臣前日之言,责臣今日之罪,臣将何辞以解?乞罢臣官,加臣罪以风示天下。

上可其奏。令部院分别邪媚各官以闻,敕橓即遵新命供职。后吏部覆诏:劳堪不必再勘,与张一鲲都禠职为民,钱岱降三级调外任。

最后没有提到朱琏怎么处理了,既然他活到八十五岁(见后摘录的县志),且沈德符提到“闻其在家,却忠厚安静”,又说邹元标和他关系也不错,那大概夺职为民就是最终结局了吧,也好,没遭太大的罪。



野获编里面关于朱琏的黑料非常著名,就是头顶香炉打醮的故事:

今上辛巳壬午间,江陵公卧病邸第,大小臣工莫不公醮私醮,竭诚祈祷,御史朱琏暑月马上首顶香炉,暴赤日中,行部畿内,以祷祝奉斋,笞部吏误进荤酒

(辛巳、壬午,分别是万历九年、十年。)


于慎行在《谷山笔麈》里记得更详细:

江陵在位,有朱御史者,为入幕之客,江陵卧病,举朝士夫建醮祈祷,御史至于马上首顶香盒驰诣寺观,已而行部出都,畿辅长吏例致牢饩,即大惊,骂曰:「不闻吾为相公斋耶?奈何以肉食馈我!


吕毖的《明朝小史·万历纪》(吕已经是明末人,他写的大概是传了不知道几手的八卦):

○百官设醮

十年,内阁张居正久疾不愈,上时下谕问疾,大出金帛以为医药资。六部大臣九卿五府公侯伯俱为设醮视厘,已而翰林科道继之,已而吏礼二部属继之,已而他部属中书行人之类继之,已而五城兵马七十二卫经历之类继之,于仲夏赤日,舍职业而朝夕奔走焉。其同乡门生故吏,有再举,至三举者,每司香宰官大僚执炉日中,当拜表章则长跪,竟疾弗起。至有赂道士,俾数更端以息膝力者,所拜章必书副以红纸,红锦幕其前后,呈江陵。江陵深居不出,厚贿其家人,以求一启齿,或见而颔之,取笔点其丽语一二。自是争暮词客,不惮金帛费,取其一颔而已。不旬日,南都仿之,尤以精诚相尚,其厚者亦再三举。自是山陕楚闽淮漕,巡抚、巡按、藩臬,无不醮者。一御史行香,顶香盒于马首,诣寺观,已而出都按视,有司例致牢饩,御史大怒,骂曰:“若不闻我为相公斋耶?奈何以肉食饷我?”



想要为太岳建三诏亭的也是朱琏,然后太岳就写了那封著名的辞建亭信。这里还是先放一段《万历野获编》:

【三诏亭】江陵以天下为己任,客有谀其相业者,辄曰:“我非相,乃摄也。”摄字于江陵固非谬,但千古唯姬旦、新莽二人,今可三之乎?庚辰之春,以乃弟居谦死,决意求归,然疏语不曰“乞休”,而曰“拜手稽首归政”,则上固俨然成王矣。晚年亦自知身后必不保,其辞楚按臣朱琏建亭书曰:“作三诏亭,意甚厚。但异日时异势殊,高台倾,曲沼平,吾居具不能有,此不过五里铺上一接官亭耳,乌赌所谓三诏哉!”

盖骑虎之势自难中下,所以霍光、宇文护,终于不免。昙阳子称江陵为一世豪杰,太仓相公骇而信之,故入都不复修却,反加调护,亦用化女之言也。


附上太岳辞建三诏亭的原文:

《答湖广巡按朱谨吾辞建亭》

承示欲为不谷作“三诏亭”,以彰天眷,垂有永,意甚厚。但数年以来,建坊营作,损上储,劳乡民,日夜念之,寝食弗宁。今幸诸务已就,庶几疲民少得休息,口无端又兴此大役,是重困乡人,益喜不德也。

且古之所称不者三,若夫恩宠之隆,阀阅之盛,乃流俗之所艳,非不朽之大业也。吾平生学在师心,不祈人知,不但一时之毁誉,不关于虑,即万世之是非,亦所弗计也,况欲侈席宠以夸耀流俗乎?使后世诚有知我者,则所为不朽,固自有在,岂藉建亭而后传乎?

露台百金之费,中人十家之产,汉帝犹且惜之,况千金百家之产乎?当此岁饥民贫之时,计一金可活一人,千金当活人矣!何为举百家之产、千人之命弃之道旁,为官使往来游憩之所乎?

且盛荣荣瘁,理之常也。时异势殊,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数十年后,此不过十里铺前一接官亭耳,乌睹所谓“三诏”者乎?此举比之建坊表宅,尤为无益。已寄书敬修儿达意官府,即已行、工作已兴,亦必罢之。万望俯谅。


《神宗实录》卷之九十,万历七年八月有一条: 

乙未 差御史朱琏巡按湖广。

所以这个巡按就是朱琏没错,谨吾是他的号。


下面是《新淦县志》中一些关于朱琏的记载:

(同治十二年本)卷八,人物志,宦业,第二十一页:

朱琏,字文卿,新淦金滩人,隆庆戊子举人,辛未进士,授崇安令。父仕彦,商于袁,遂侨居彬江。甲辰岁歉,仕彦设粥以食饥者,施药救病,死者买棺瘗之。有家贫乏食,将嫁其妻以求活,妻不忍去,仕彦闻之,知其为次子仁卿昔日蒙师也,捐粟赈之。

母张大夫人尤贤德,仕彦死,有豪家蒋仁五者谋其产,大夫人愬之官。迁延数载,事释,而产尽。琏与仁卿同补博士弟子员,学官责其贽,大夫人止存金鐶二、衣二、步二,端鬻以资助。琏试辄高等,袁州守杨聘为馆师,得束脩,乃迎大夫人归。

琏为县,平政爱民,奉公守法,尝与上官抗,置建阳逆子于法懼,有他累,贻大夫人忧。大夫人曰:“执法去官,美事也;食淡甘贫,素志也,复何忧?”

万历乙亥(万历三年),琏三上年考满,由部郎擢拜监察御史,巡长芦盐课,巡按湖广,秩满,转南京督学使,称得人,寻升副使,子天民中壬午(万历十年)乡试,大夫人惕然惧曰:“一家全盛,何德以堪!”时蒋仁五尚存,乃诫琏曰:“仁五破我家,虽可恨然,释氏所云业障也。若与之校,非天也。”仁五旋以恶死,子嗣皆丧。

琏乞疏归养,大夫人已八十有五,临终谓琏曰:“我欲看儿年至七十,奈何早数岁舍儿去。”琏卒,亦以八十五,有堂集。(《朱秉器集·朱仕彦墓志》)

*这里说朱琏是“隆庆戊子举人”,有误,因为隆庆根本没有戊子年,道光本的县志此处也一样写错了。实际上据县志中的选举志乡举篇目中记载朱琏是嘉靖三十七年戊午科(1558)的。按照登科录记载的年龄,朱琏在隆庆五年(1571)时三十岁(虚岁),那么他出生于嘉靖二十年(1542),中举时是十七岁(虚岁),去世当在天启六年(1626),活得比渣男久,熬到了他师相平反,甚好甚好!

*朱秉器是朱孟震,隆庆二年进士,他的文集收在四库全书里,但是我实在没力气去翻了,估计朱琏他爸的墓志铭全文也不会有更多有效内容了。

*这里说的“有堂集”应该是指朱琏的文集,我查了《江西通志》,在卷一百九艺文略集部三,第十九页有提到:

《五有堂集》朱琏撰(朱孟震撰墓志,字文卿,新淦人)

(我到处检索《五有堂集》,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看来是佚亡了。也许真的应该去翻翻朱孟震的文集,墓志铭应该有些新料……改天吧)


仍然是《新淦县志》(同治十二年本)卷十,杂类志,轶事,第二十七页,一条关于朱琏母亲的记载:

提学副使金滩朱琏之母张太夫人贤而奉佛。赠公疾剧,太夫人侍掖中,夜稍睡,忽见金色半开莲花一朵,香盈一室,生于大士供席。疾呼赠公醒,视谛審观音书帧,莲瓣之开合、色相之欹斜一一相似,微分新旧耳。太夫人自是长斋绣佛,赠公之疾旋愈。(《朱秉器文集》)



另外我还在中共吉安市纪委,吉安市监察局编的《庐陵正气》中读到了一个关于朱琏为民除霸,拯救被拐卖的少女的故事,是新干县志办一位工作人员写的,但是还没找到县志或者府志里提到此事的具体内容,也留待日后再去翻吧。



朋友们,请看在我找了这么多料的份上,吃一口安利吧!鸽了那么久终于成功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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